“每年如果不是為了辦證件,我都不想去達蘭薩拉。”索朗向本報記者抱怨道。索朗的老家位于四川阿壩藏區(qū),他7年前來到印度,現(xiàn)在印度尼赫魯大學求學。
達蘭薩拉坐落于喜馬拉雅山的南麓,是印度北部喜馬偕爾邦群山之中的一座小城。或許是出于對拉薩的向往或思念,當?shù)氐牟孛窈喎Q之為達薩。
達蘭薩拉又分為下達蘭薩拉和上達蘭薩拉。下達蘭薩拉是達蘭薩拉的主城區(qū),居民多為印度人;上達蘭薩拉則位于達蘭薩拉主城區(qū)旁的山腰上,是達賴喇嘛的駐地以及所謂的“西藏流亡政府”所在地,居民以藏族為主,約有1萬余人。
下達蘭薩拉和上達蘭薩拉雖然相隔不遠,看起來卻像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。下達蘭薩拉的道路寬闊平整,各色精美的別墅散布山間,仿佛一座歐洲山城。上達蘭薩拉給人留下的最為直觀的印象是臟、亂、差:道路十分狹窄,僅容一輛車通行,不少路段的路面坑洼不平;擁堵不堪的街道上,既有汽車等現(xiàn)代化交通工具,也有牛、馬等牲畜穿街而過,人、車、牛、馬混雜,一不留神還可能踩到牲畜糞便。
上達蘭薩拉的房屋大多依山而建,缺乏整體性的規(guī)劃。主要街道兩邊的房屋多已破舊不堪,沿著街邊的小路順勢而下可以看到:巷道陰暗潮濕,難見天日,房屋檐角相接,間隙很小,一遇火災,極易釀成重大事故。
“達薩為什么這么亂?因為有人收錢,卻沒人搞建設!”一位藏族青年憤憤不平地告訴本報記者。因為上達蘭薩拉是藏族聚居區(qū),印度地方政府也無心建設,而達賴集團還要靠四處化緣為生,更是無力建設。“三不管”的尷尬現(xiàn)實帶來的自然只會是混亂不堪。
“我在國內(nèi)的時候還以為達賴喇嘛居住的地方一定會很好,沒想到會是這樣!”索朗說起來頗為失望。他告訴記者,自己來印度時只有十幾歲,當時一心為了朝圣,還想學點英語,沒有任何政治上的原因。本報記者在達蘭薩拉和德里也了解到,朝圣或?qū)W習英語是很多藏族青年來印的主要原因。
失望以至于覺得上當受騙的不止索朗一個人。不少藏族青年滿懷所謂自由幸福生活的愿望,翻山越嶺前往尼泊爾,再由尼泊爾搭乘大巴趕到印度德里,然后從德里出發(fā),乘坐大巴一路顛簸12個小時投奔達蘭薩拉。不過,現(xiàn)實無情地將他們美麗的幻想打得粉碎。艱苦跋涉趕來的藏族青年可能還沒來得及享受生活,就不得不為了生計而做起小攤販或餐館賓館服務員的行當。
扎西今年40多歲,來自拉薩,21年前輾轉(zhuǎn)來到達蘭薩拉。“我們先從拉薩坐車到了邊界,然后翻越雪山到了尼泊爾,整個行程花了27天。”雖然離鄉(xiāng)已久,他仍然說得一口流利的漢語。扎西現(xiàn)在靠路邊擺攤售賣廉價首飾工藝品為生。他向記者介紹說,每年6月和7月是達蘭薩拉的旅游旺季,旺季時每天能收入2000到3000盧比(1盧比約合0.1元人民幣),淡季時每天只能收入1000盧比左右。
比起他的另一位拉薩老鄉(xiāng)次仁,扎西已算是“幸運”。記者在一家餐館門口遇到次仁時正下著雨。次仁身披雨衣,帽檐壓低,正蜷縮在餐館門口兜售油餅。次仁告訴記者,自己到印度已有14年,先學習了英語,后又陸續(xù)打了幾份零工,終因沒有一技之長,現(xiàn)在只能靠賣油餅糊口。記者也了解到,旅館或餐館服務員的收入也不高,每月在6000到9000盧比之間。
除了這類崗位之外,上達蘭薩拉也提供不了其他像樣的職業(yè)。上達蘭薩拉藏民就業(yè)中心門前冷冷清清,門口貼著幾張招收按摩師的廣告。房間的大部分為一間發(fā)廊,門口隔開了一段狹小的空間,擺放著兩張桌子,算是藏民就業(yè)中心的辦公室。印度一家基金會此前所發(fā)布的報告稱,跟隨達賴集團流亡印度的第一代藏民及其后代經(jīng)濟條件較好,而近些年由西藏等地過來的藏民大多數(shù)都做起了小商小販。報告還披露,97%的達蘭薩拉藏民月收入在1.5萬盧比以下,其中月收入1萬盧比以下的更是占到了44%。
無處不在的歧視遠甚于經(jīng)濟上的窘迫,這讓在印藏民難以忍受。他們大多數(shù)屬于所謂的“難民”,在印度無法購置房產(chǎn)。據(jù)當?shù)匾晃徊孛衽笥呀榻B,印控克什米爾拉達克地區(qū)的藏民擁有印度公民身份,上達蘭薩拉的藏民常假借他們之手購置房產(chǎn)。藏族青年求職時也常遭遇歧視,同等條件下,印度公司會優(yōu)先錄取印度公民。印度本身就業(yè)機會有限,這就使得藏族青年的求職難上加難。
索朗向記者介紹,自己辦證件的過程中還常遇到地方官員的刁難,他們常借此索要錢財。由于寄人籬下,即便與當?shù)厝税l(fā)生了沖突,他們也往往選擇忍氣吞聲。久美來自四川甘孜,到印已有13年。她非常氣憤地告訴記者,曾有兩名藏族青年在上達蘭薩拉遭到當?shù)赜《热说膰鷼髁艘坏兀車矝]人敢上前幫忙。記者還注意到,上達蘭薩拉附近即有一處印度軍營,整個上達蘭薩拉都處于它的俯視之下。
“我今年感覺實在沒法在印度再撐下去了,想早日回國與家人團聚,現(xiàn)在正申辦回國所需的證件。”久美說。“回家”是記者在上達蘭薩拉聽到的最多也最富有感情的詞語。她現(xiàn)在上達蘭薩拉做點小生意,由于漢語說得很流利,她還在業(yè)余時教人學漢語。久美曾于近期回老家探望過一次,“政府幫我們家修了房子,現(xiàn)在家里的生活比我走的時候好多了”。
對于自己家里的巨變,索朗感觸也頗深,“7年前,2000塊錢對于我們家來說都是一筆巨款”。索朗介紹道,自己的哥哥后來到外面做生意,成立了公司,現(xiàn)在已是小富翁,自己在印度的生活費全靠家人匯款。提到回國,索朗異常地堅決:“我畢業(yè)之后就會爭取立即回去,北京曾有漢族的朋友幫過我,我想去北京生活。”
回家是不少在印藏民的心聲。記者在新德里的一次活動中結(jié)識了來自青海省果洛州的頓珠,由于漢語說得很流利,他便常給中國過來的旅游團做翻譯兼導游。“我非常喜歡喝茶,你回國時能給我捎點嗎?你看這套茶具,我到哪兒都帶著它。我現(xiàn)在很向往一邊曬著青海的陽光,一邊跟朋友喝茶談天。高原的陽光比什么都美。”他說著就將手機里的一套茶具照片發(fā)給了記者。隨后,他又發(fā)給了記者幾張湖光山色的照片,風景秀美,恍若仙境,“這里是我出生長大的地方,黑帳篷是我家。我小時候就在湖邊放羊,超美。”頓珠告訴記者,自己也常給家人打電話,每次媽媽都會哭,希望自己能回家團圓,“現(xiàn)在日日夜夜都想家”。
(本報新德里7月29日電)
《 人民日報 》( 2014年07月30日 03 版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