近來總會夢到一個畫面,小伙伴們舉著紙風車圍著滿胡同里跑,成群的白鴿在夜色降臨前歸巢,四合院還是當年青磚尖瓦的樣子,碗盤瓦罐、油鹽醬醋、賣豆腐的大爺騎著三輪兒敲著幫轉(zhuǎn)悠、蒸饅頭的小伙兒兩塊錢再給多帶一個、煙囪里的輕煙裊裊、大蔥大醬拍黃瓜齊溜兒擺桌上,爹媽站門口喊孩子回家吃飯的聲音,伙伴們立馬轉(zhuǎn)身又風風火火地跑回家,紙風車“呼呼”地轉(zhuǎn),天邊的晚霞看著我們,笑得多燦爛……
1997年,北京,那年,我10歲。
能記住的恐怕只有香港回歸了,7月1號,妥妥地。之所以記這么清楚,是因為伙伴當中的鮮花就在這天跟著她親爹后媽飛去了法國,“鮮花”是她的外號,小時候沒個外號損友啥的都不好意思跟別人說我是從小時候來的,等大伙放學回來,拿著老師發(fā)的中國小紅旗就去找鮮花了,結(jié)果看著上了鎖的木頭門,大家面面相覷,后來就不歡而散各回各家了。那天晚上,我問姥姥,法國在哪里,遠不遠?姥姥說,法國在外國,那里的人全是大鼻子藍眼睛,我們是黑天他們就是白天。我擔心鮮花去了那里也會變成大鼻子藍眼睛,晚上抱著大黃狗偷偷抹著淚兒,我希望,鮮花能回來。
2007年,北京,那年,我20歲。
我們搬離了原來的四合院,姥姥和大黃留在了十年前的那個冬天,她們?nèi)チ吮确▏要遠的地方,再也不回來了。伙伴們多數(shù)在讀大學,我大二,學電影。或許是姻緣巧合,我的作業(yè)設(shè)計全跟法國相關(guān),《天使愛美麗》、《放牛班的春天》、《午夜巴黎》、《阿黛爾的生活》,好多好多,不知道鮮花在里昂會不會偶爾想起我,或者我們,不知道里昂的雪會不會比北京的下的大,會有人和她在馬路旁堆胖胖的雪人嗎……我買了美術(shù)本,專門收集里昂的風土人情和與法國有關(guān)的一切,有時候抬頭望著天空,看飛機拉過長長的白線,鮮花會不會剛好也在這一架上面?北京的街上漸漸多了很多浪漫,香奈兒、路易斯威登、迪奧、蘭蔻、紀梵希、軒尼詩、愛馬仕,每個名字譯成中文都有鮮花的感覺,有一個男人把這些浪漫賦予愛情的名字帶進我的生活,而我,卻越來越懷念玩紙風車的時光。
2014年,北京,今年,我27了。
崇文區(qū)的概念離我們漸行漸遠,伙伴們聚會的次數(shù)越來越少,鮮花回國了。我想象過無數(shù)次重逢的畫面,五道口的咖啡館里我們相遇,換登機牌的時候擦身而過,北京突然下雪的午夜,我接到鮮花從法國打來的電話……但,統(tǒng)統(tǒng)都不是,俗不可耐,我和我媽看著她拉著兩個大皮箱從人海中走來,披肩的黃頭發(fā)燙著大大的波浪卷,說出的中文帶有一點卷舌音,她好奇北京的變化竟然那么大,她帶來爸爸去世的消息,她決定留在北京,她拿出紙巾遞給我,說我的妝都哭花了。
后記:
說實在的,看到“我眼中的中國和法國”征文,我多想像以前那個年年得“三好學生”的我一樣,寫一篇內(nèi)容和辭藻同樣華麗的文,周年永遠都飽含著話題性和感慨性,自己的祖國走到今天付出了那么多的艱辛和不易,同法國的建交讓我們每個人有了更多的機遇和見證這個世界的契機,我讀過四大名著,知道巴爾扎克,羅曼羅蘭,我登過長城、看過油畫版的盧浮宮,但所有的這些,似乎都不是內(nèi)心深處最大的呼喚和感受,我關(guān)注法國緣于那里有我此生最牽掛的親人。 二十年前的今天,鮮花9歲,比我小1歲,我們在一個班里讀書,在不同的住處生活,身邊伙伴們不知道我們管同一個男人和女人叫爸爸媽媽;二十年后的今天,鮮花歸來,她圍著圍裙一邊切菜一邊嘰嘰喳喳地叨咕房價、搖號和霧霾,我看著天邊的晚霞寫起這篇文章,想到那天紙風車繞過胡同,雖然不見了當初的白鴿、風車和四合院里的時光,但時間終究沒有改變我們當初的樣子,已經(jīng)足夠了。